2010年5月16日星期日

《竹藪中》--- 從小說到電影到舞台


《竹藪中》是日本著名文學家芥川龍之介在1922年發表於「新潮」月刊的短篇小說,取材於「今昔物語集」。內容由幾個人物各自的獨白串成, 從而展示出一宗兇殺案。 讀者可從各人的供詞中得悉一對武士夫婦路經竹林, 遇上兇悍的強盜, 結果武士妻子被強盜強暴, 而武士則被殺。事後, 被捕的強盜、武士的妻子,及武士亡靈等三個當事人對案發經過的說法不一, 於是出現了三個不同的故事版本, 小說始終沒有明確說明哪個版本才是真相。

1950年,日本著名電影導演黑澤明,將《竹藪中》改編為電影,並借用芥川另一部短篇小說「羅生門」作為故事地點背景,將電影改名為《羅生門》。此後,「羅生門」更成為華語地區對於撲朔迷離的、各方說法不一的事件的代名詞。電影將原小說中的角色僧人及樵夫放在羅生門內避雨, 再虛構一個途人加入, 然後藉著僧人與樵夫向途人講述兇案, 將小說原祗有幾段獨立的說白串成一個完整故事。 電影多加插了發現屍體的樵夫述說他目擊的案發經過, 自然又與當事人所說的不一樣, 於是故事從小說到電影由三個不同版本變成了四個版本。 此外, 電影跟小說不同的地方還有, 電影明確說出樵夫是從垂死武士身上偷走匕首的人, 最後, 還加插了一個被父母遺棄在羅生門的嬰兒, 避雨的途人搶走了包裹嬰兒的衣服, 而樵夫則收養了棄嬰, 藉此帶出了人性的貪婪與光輝兩面性。

本屆藝術節剛演完的舞台劇《竹藪中》則基於原小說的故事結合了電影的敍事架構改編而成。 全劇的對白、部份情節及人物重新編寫。 舞台劇本跟小說與電影最大的不同是, 於刻劃人性的基礎上, 還以女性作為描寫中心, 加以女性跟男性的角力。 它將強盜強暴武士妻子的事件編了三個不同意義層面的版本, 分從三個不同角度作呈現, 如果將之名題, 分別為: 1) 馴服; 2) 獻媚; 3) 強暴。 第一個版本, 在強盜以男性暴力馴服下, 強悍的武士妻子企圖反所主導。 第二個版本, 女性怯與被脅於男性的暴力, 被逼以貞操換取生命, 但仍企圖以女性的尊嚴及女性天賦的堅韌作為還擊武器。 第三個版本, 相對弱質的女性, 在精神與肉體被強暴後, 最終將高傲無情的丈夫刺斃於刀下。 無論哪個版本, 女性表面是弱者, 內裡其實都是強者。

另一個跟電影主要不同點是, 三人避雨的地方從羅生門改為破寺廟, 將樵夫及途人兩個角色改為曾當過妓女的婦人及小偷。 將避雨的三人從純為narrator (說書人)的角色變為故事的參與者, 並為三人塑造了個人過去的生活背景, 建立起寺廟部份的故事性, 使之與竹林裡的故事成雙線交叉發展。 寺廟部份的戲也從原祗屬敍事性質而變為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力。

在小說與電影裡頭, 武士的鬼魂是通過靈媒來說出事情經過, 舞台劇本則改為由僧人轉述垂死武士的說詞, 這個改動是為了要保持刻劃人性的筆觸的一致性。 電影裡說偷匕首的樵夫是案發目擊者, 並加插了他口述的第四個故事版本; 舞台劇本則刪了這段, 改為衙差為報復被強盜的當眾羞辱而編作口供, 藉此貶低強盜的名聲。 這個改動除了因為筆者認為可以刻劃人性更深刻外, 還因為如果樵夫是目撀者, 而他最終又承認了是偷匕首的人, 那麼整件事情便有了定案, 没有了原故事的撲朔迷離。

其他與小說及電影不同的小改動還包括: 強盜動了色心是因為微笑(武士妻子向他微笑)而非為微風(微風吹起女人臉紗而露出其美貌); 強盜是因得意酒醉而失手被擒, 非因中毒; 小偷最終放棄了貪念, 沒有搶走棄嬰的衣服及附於它身上的錢袋, 突顯人性善惡的雙面性。

2010年5月3日星期一

《花事未了》--- 萬恨千情, 各自無聊各自鳴

看完《花事未了》, 彷彿窺了女孩的心事, 但都是現代女孩真實的心事嗎? 抑或祗是一場幾個生於80年代後女孩編織的一場夢? ---夢劇社, 花事未了, 好美的名字, 好美的意境, 五個女孩的「事」卻是以男子為軸心. 到底是花事未了, 抑是五個女孩的心事未了?

劇情描述一個名喚花子的女子開設了一間單身女子宿舍, 租予失戀女子. 花子是個愛情小說作家, 整天足不出戶, 藉著躲藏及杜撰愛情小說來逃避自己的失愛與寂寞. 宿舍有這麼一條規矩: 頭一天進住宿舍裡的租客都要帶來一束鮮花. 宿舍是失愛女子治療心靈創傷的避難所, “愁人”、寂寞之心的歸宿. 「避難所」裡庇護了包括花子在內五名女孩. 然後, 有一天, 花子最終走出了自己的單身宿舍, 她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愛情小說作家, 寫自己真正的愛情生活與故事. 離開了樊籠的花子回憶說: 「……因為克服了對海的恐懼, 所以(欣賞到)海「變」得靚.」以前的她怕冒險, 要保障, 先抱住水泡, 戴了潛水鏡, 錯失了在愛海徜徉.

宿舍裡的女孩都透過一件物件來封存起對愛的回憶. 阿Sam 刻意保留一罐奶; 過了期的奶, 過了期的愛情, 空留下壞酸味; 阿一保存了電話錄音, 以為藉著重播就可以掌控時間、主導經歷; 兩人的想法未免單純. 她們沒意識到, 最大的回憶物是自己, 她們將自己封守在宿舍裡頭, 於是失愛的傷痛永不能磨滅. 從各個女孩有限的故事表述裡, 表明她們的愛情經歷似乎都是止於「戀」而沒有「愛」, 都屬顧影自憐; 傷口祗像阿Sam所受的傷一樣, ---都是皮外傷.

《花事未了》的所有女孩都是期待受愛神眷顧的人, 而非施愛者. 她們要保持最Fit 的狀態, 渴求被愛, 甚或被男子看上一眼. 女為悅者己容, 認為「扮靚」是女人的事業. 令女孩氣憤的竟是, 愛情輸給了一個長相不漂亮的對手; 她寕折服於漂亮. 漂亮竟也成為她們衡量自我價值、地位的一個重要標準. 女孩都似乎甘於自置於弱者的位置, 常高嚷找不到Real man. 可有想到, 與其渴求Real man, 不若自強成為real woman? 像醒覺後的花子一樣, 每個人都可以是自己愛情故事的作家. 序幕裡訴說澳門太細, ---是澳門太細? 抑或是《花事未了》的女孩們自己的世界太小? 戲裡說的雖是80後女孩的故事, 但懷舊的情景、佈置, 使我想起以前(明清時代)廣東順德的「姑婆屋」.

祗嫌《花事未了》的女孩太多計算 : 80後女子的時間表 (結識男女、拍拖、結婚、生子、退休), 選擇男友的評分表(外貌、人品、體貼、內涵、職業、身家). 說到底, 天下情愛不離「孽」與「緣」兩個字, 又豈是孜孜計算得了?

導演胡美寶對黑盒劇場的空間處理很有一手, 台位調度精準而富層次. 本來, 除了開場的序之外, 整個戲裡, 男性的出現都是若隱若現, 卻又在幕後佔著主導的位置, 為戲創造了一個很大的意象與聯想空間. 但可惜到最後, 男人卻真實地出現在女孩子的世界裡, 這個意象就被破壞掉了.

以今天的澳門處境實況作背景, 搭上一個不真實的女子宿舍, 就如戲裡所表述的女孩心事一樣, 其真假處使觀眾疑幻疑真, ---當今80後女孩子的愛情觀果真如此嗎? 離開深邃漆黑的小劇場, 踏進電梯, 轟隆的機械聲重將我拉回現實, 提醒我剛才所看的不過是一場夢, 由幾個女孩子編織出來的清純、單一的夢. 由此想起辛棄疾的《采桑子》: 「少年不識愁滋味, 為賦新詩強說愁……萬恨千情, 各自無聊各自鳴……此生自斷天休問, 獨倚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