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

「今天天朗氣清, 是個好日子. 上星期剛見成了賭場那份工, 今天我下訂金買了平生第一部汽車, Honda Jazz 1.3 EX, 趕在下星期在賭場上班前出車. 這是個美好開始, 我以後還會買房子、買……」那是他最後一次寫的一頁日記, 之後再沒有寫日記了.

他將它從日記本裡撕下, 捏作一團, 丟進那盆燒得火旺旺的炭爐裡, 也一併將那份已收了半年多的賭場裁職信丟進爐裡去.

像很遙遠的電話鈴聲已響了很久, 他肯定那不是他的手機聲響, 他已經四個月沒繳電話費. 況且也不會有人找他, 他至親的老婆仍在獄裡頭, 因為在賭場值班的時候偷籌碼.

他站起來, 再度檢視室內被封箱膠紙封得密不通風的所有門窗, 然後躺回床上, 打量著房子, 房子是在樓價”摸頂”的時候買入的, 他估量著待債主銀行收回後能拍賣到的價錢. 大口喝著啤酒, 靜靜地等待著, 就在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 他忽然想起”阿好”, ”阿好”是他一個自小好友兼中學同學的花名. 他有個衝動想撥一通電話給”阿好”.

炭爐燒得正盛, 日記與賭場的信很快已灰飛煙滅.

透過密封玻璃窗瞧向外頭, 是長長的大廈走廊, 整條走廊空盪盪, 通道燈光陰暗, 半數天花燈已經壞掉了很久. 大多數單位空置著. 不知從哪些單位傳來的幾把手機鈴聲在走廊內迴響、交織嘶叫, 始終沒人接聽. 整棟大廈有不少單位都是門窗封密, 整棟建築物浸淫著濃濃的焦炭味.

從大廈走廊盡頭的天窗朝下望向外街, 大街裡頭, 路人稀少, 行車疏落, 大半數名店名舖連霓紅燈也沒亮, 縱使亮起的, 也看似燈光慘淡.

幾條街以外, 巍峨於遊客主街那幾幢曾經睥睨亞洲的豪華賭場也祗亮了一半的燈, 門庭冷落. 候客的的士龍長不見尾, 排於龍頭的司機默默、緩緩地抹洗車輛.

電視畫面裡頭, 新聞片段沿影著那幾條街、那籠著一片灰的城市, 使她看得幾度唏噓, 那曾經繁榮一時的小城是她出生成長的地方.

她現在身處北美洲的高空, 一架飛行著的空中巴士A380航空艙裡頭, 一邊看著機上播放的電視新聞, 一邊以指頭在手提電腦螢屏上左右劃著, 正躊躇著下個月該到哪兒渡假. 她於電腦地圖上劃過一個個開放賭業的城市, 指頭徘徊於星加坡、菲律賓、越南、柬埔寨、尼泊爾、上海、 澳門…… 這些賭城都爭相以難以相信的低價推出旅遊套餐搶客. 賭的文化改變了, 無分國界的網上賭場佔據主場, 尤以英國的網上賭場最為發達. 絕大多數的賭客, 尤其豪客, 都足不出戶, 祗在互聯網上賭, 既方便又毋須於賭場內拋頭露面.

她慶幸那年沒隨她的同學兼好友作出退學轉職賭場的決定, 那時還差一個期考就完成中學. 之後, 她與他分道揚鏢, 她移居外國唸書. 現在, 沒來由地, 她忽然興起撥一通電話給他的念頭.

「阿好, 」身旁低頭填寫著入境紙的丈夫親暱地喚著她中學時代的花名:「今天是甚麼日子?」

她瞧向窗外白雲底下那深邃的泥黃峽谷, 莫名地心驚肉跳的答道:「4月1日, 2027年.」

飛機剛飛越燈光黯淡的拉斯維加斯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