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台灣和馬來西亞組合的禾劇場, 在今年澳門藝穗節裡演出的《忿怒》是改編自香港女作家黃碧雲的小說《七宗罪》, 該小說又名 《七種靜默》,因為黃碧雲說:「如果人有七宗罪,上帝就有七種靜默。」小說透過七個獨立的短篇故事從新詮釋了中古時期基督教的七宗死罪:饕餮、懶惰、忿怒、妒忌、貪婪、好欲和驕傲,描繪它們如何在香港這個現代社會裡頭呈現 (小說出版於1997年)。而禾劇場演出的《忿怒》就是改編自其中一個同名故事。
《忿怒》演出甫開場不久, 就有一句獨白 (大意) :「如果這個世界還存在, 裡面沒有我. 」筆者大概可以大膽借來形容當晚在場觀眾的心聲. 《忿怒》內裡描寫的悲慘世界跟在座的觀眾可能有好一個距離, 觀眾大概從中看不到自己, ---今天的澳門年輕人是比較幸福的. 每個社會總有貧窮的一面, 悲慘不在於貧窮本身, 而在於是否陷於絶境、 還有沒有出路? 今天的澳門, 縱使是貧窮, 也還有出路, 出路也許在自己, 也許在下一代. 由於澳門社會的結構和規模, 隔代貧窮的問題沒有比香港的嚴重. 《忿怒》在香港演出可能會更令觀眾震撼和反思, 它為社會低下層人物發出吶喊. 香港有嚴重的人口階級流動性問題, 社會缺乏開放, 草根階層難有向上流動的機會; 窮人的下一代很可能仍將會是窮人, 很難跨越貧窮線、衝出貧窮區.《忿怒》裡的幾個人物就陷於這個絶境之中.
《忿怒》寫的是香港低下層的特殊人物, 包括妓女、小偷、失業工人、垃圾婆, 都住在同一座公屋裡頭. 這些人物雖住在同一屋簷下, 活在同一階層裡, 卻互相鄙視、 厭惡, 就連窮巷裡頭的流浪犬也敢對藏著屋裡頭的人咆哮、惡視. 整個戲的調子幽暗, 苦澀, 沉重. 戲裡的人物全沒有出路, 猶如戲裡的惟一佈景---梯級一樣, 梯階沒有出路, 盡處是斷層.
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在他的名著《Anna Karenina》裡寫道:「所有幸福家庭都相似,不快樂的家庭卻各自有其不快樂的原因。」《忿怒》裡幾個人物各有自家的悲慘故事, 遭遇卻同具濃重的戲劇性. 當中, 失業工人未夏因為弟弟是個被通緝的罪犯而常常被差人騷擾、欺侮, 沒有市民的基本尊嚴, 最後與當妓女的女朋友瑪莉分手; 瑪莉另結識了嗜賭如命的新男朋友, 最後被連累而賠上了性命, 跳樓自盡; 沒受過教育、沒有一技之長的七仔, 從來他賺來的, 都是偷來的, 雖年逾五十歲仍須當小偷維生; 還有:被繼父性侵犯的女孩九月, 在片場當臨記而摔斷腿的阿雄, 被兒子遺棄、年紀老邁仍須在公屋裡頭爬上爬下執垃圾營生的劉玉寶; 每個人物都有個蒼涼而且具戲劇性的故事, 平凡而不普通, 但在其悲劇性結局的背後卻看不出它的必然性, ---至少從目前澳門社會的角度來看.
整個接近70分鐘的戲充滿動感 (形體上、人物情緒上、情節上), 但就缺少了戲劇張力, 倒顯得有點歇斯底里. 由於是小劇場的關係, 與觀眾的空間距離小, 於是情節, 人物及演員的演出更倍顯其戲劇性. 尾段, 小偷的一場獨白, “演戲”的味道就很重. 所有角色就由高俊耀和鄭尹真兩位演員來演活, 兩位演員的戲著實好看. 這個戲的成功是在於演員多於在劇本; 出色的是演員, 而非角色人物. 觀眾是被演員的演出所感動, 多於被人物角色的遭遇. 在旁觀著演員演戲, 除了覺得兩位演員的演出很棒之外, 對劇場內建構出來的虛擬世界所寄予的嘆息和同情, 是出於人性上對弱者的憐憫, 沒帶任何對社會現狀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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