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9日星期五

落拓的《櫻桃園》

契可夫筆下的《櫻桃園》裡的華麗莊園何以竟落拓、難堪至此?

如果是製作預算緊拙, 東削減西削減, 也不好削減佈景製作的預算, 祗因在這齣寫實主義的戲裡,華麗的櫻桃園本身是一所必須體現出來的實體象徵。 失去了對還原櫻桃園的堅持、 在佈景製作上作出妥協的那一刻, 導演就已經原則上放棄了《櫻桃園》。

「天邊外」劇團以選演經典名著為主, 劇團及導演對經典戲劇的認真及執著,也因此形成了劇團的風格;今次將契可夫的名著介紹給澳門的觀眾,值得為其鼓掌。 但劇團對堅持還原經典原貌的決心, 今次卻遇到了考驗。

《櫻桃園》裡很多情節、台詞都富有想像空間和意義: 存在百年的老木傢俱; 莊園裡一下下的伐樹聲; 終生忠誠的僕人被主人遺棄於將被砍倒的櫻桃園內; 忠心的僕人跟百年傢俱一起被塵封; 菲爾斯臨終時,幽幽的嘆道:「生命已經消逝, 我好像連一日都未生存過。」然而,演員對此中有些地方卻把握得未夠準確。

我看的是首演場,當晚,演柳芙的盧惠儀是比較表現出色的一位,但仍和其他大多數主要演員一樣,對角色的理解深度不足。 柳芙雖在經濟窘境中仍揮霍無度, 那是自我對優越地位的沈溺。 她一向以逃避現實來作為解決問題的方法,她不懂生產, 不事工作。這是契可夫筆下批判的當年一般俄國人的典型。 很多分析《櫻桃園》劇本的人都認為, 柳芙不肯將莊園改建為別墅出租, 是因為她不懂理財或妄顧家族財務的窘境。 其實, 她真正過不了的是自己的關: 如果容許將莊園出租, 那就如同容許平民踐踏進這個象徵地主貴族的城堡, ---而這個城堡卻如前農奴的兒子所說的:「……是我父親、祖父連廚房都不准進去的地方。」櫻桃園是柳芙和祖上養尊處優的城堡、 不容普通人踐踏的主權地。


梁奮佳飾演羅帕辛,他是在甚麼心理狀態下買下櫻桃園這一點演繹不清晰,祗看到他表現出逼廹無奈,甚至苦惱的一面。為甚麼在舊主人仍未離去的當下, 他就急不及待開始砍伐櫻桃樹? ---是為向舊主人宣示主權? 是自我權力的肯定? 他的自卑感(農奴子弟出身)在櫻桃園的拍賣事件當中是否起了主導作用? 羅帕辛說過:「我的祖父母曾經連廚房都不能進去的地方,現在我居然買下來了。」這大概可以為梁奮佳理解這個角色帶出一點啓示。

導演陳曙㬢為《櫻桃園》增設了3個重要的場面: 1)序幕,由4名演員托著櫻桃園的模型,以莊嚴的進行儀式,經觀眾席抬上舞台,然後封蓋; 藉此宣告及強化了櫻桃園的死亡。這使人聯想起扶靈、蓋棺。 這個處理也同時宣告了導演對這個寫實主義作品所選用的表現風格。卻隨後導演又跟《櫻桃園》、跟角色開了個玩笑:借忠直的菲爾斯的口揶揄遲到的觀眾,博得滿堂觀眾鼓掌、大笑。

2)後序幕, 現代遊客進入櫻桃園參觀拍照; 筆者認為此舉近於劃蛇添足。 無論在劇情或象徵意義上, 櫻桃園已不復存在。櫻桃園是地主貴族階級的象徵,它已被砍掉、被資本主義所取代, 它的「在今天不復存在」正正是劇本的主題所在;櫻桃園應該在一下一下的砍伐聲中,拉上帷幕。至此,契可夫要說的,都清楚說了。



3)劇終, 所有遊客(由櫻桃園裡的人物兼飾)從櫻桃園退場, ---不是退隱於後台, 而是走到觀眾席上去, 從觀眾的角度回顧、審視櫻桃園。 這個處理產生了一個特殊的客觀效果和意義(或者, 這正是導演的主觀意圖): 櫻桃園的人物融入了觀眾(或者逼使觀眾融入了人物), 和觀眾合成了一個「大我」。於是,那些莊園裡的人物不是隨著社會制度的改變而在”舞台”上消失, 相反, 是融入了觀眾, ---融入了現代社會裡去。 這或會造成一記棒喝和反省, ---如果觀眾身處的社會仍是存在著地主Vs農奴階級的社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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