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7日星期日

觀眾謀殺了《聖荷西》

近日看舞台劇發現一個現象, ---觀眾很易起哄發笑, 甚至所看的是主題嚴肅的劇目, 而笑位又都教我摸不著頭腦. 一句普通的對白或動作, 觀眾都很易視之為有趣而樂不可支地笑出來. 而這種起哄是群體現象, 不是出自個別觀眾. 這個現象不但在澳門劇場看到, 竟然也在香港劇場裡見到. 要命的是這個「濫笑」現象是我在香港演藝學院看《聖荷西謀殺案》的時候遇上.

《聖荷西謀殺案》是香港劇作家莊梅岩的作品, 本是今年香港藝術節演出的劇目, 因為演出受歡迎, 於是在八月份載譽重演. 澳門也曾演過她另一個作品《找個人和我上火星》, 反應也很好. 《聖荷西謀殺案》開宗明義是一齣關於謀殺案的懸念舞台劇, 甫開場的序幕, 它已佈出懸疑的格局氣氛, 一隻裹著人的蔴包袋被棄置在舞台左下角, 袋裡的人在內垂死掙扎, 袋在蠕動, 觀眾也屏息在看. 然後, 戲正式展開; 一對住在美國加州聖荷西市僻遠山區的港人夫婦正等待著一位遠從香港而來的女性好友Sammy到訪, 女主人Ling在為遲遲未出現的好友擔心安危, 丈夫阿Tang卻好整以暇, 觀眾從開始就為兩人的零碎對話而泛笑, 而那些「笑位」在我聽來不但無可笑之處, 且更是故事的懸念或伏線所在, 也是刻劃角色性格的伏筆. 如果可以細心地看, 到劇終時就不難領悟得出那是劇作者精心佈局之著, 可惜那些精密之處就被那粗糙無經思考的笑聲磨平了. 不絶的笑聲不但淹沒了氣氛, 也沖散了我的凝神集中, 我彷彿在看一齣喜劇.

其中有一場戲很是有趣, 移民自大陸的鄰居夫婦與Ling那移居自台灣的朋友, 再加上來自香港的Sammy, 兩岸三地的人都在異國統一了, ---聚首阿Tang 家裡 一起燒烤, 於是這場戲裡眾人都以普通話交談, 對白也很是入骨風趣, 大多數對白雖都是普通話, 觀眾居然也有很大的反應與頻密的笑聲, 我正暗自欣佩觀眾的普通話能力, 卻發覺好幾個笑聲很大的觀眾於笑聲甫落, 隨即紛紛問鄰座: 「他剛才說甚麼?」

到戲結尾高潮處, 阿Tang, Ling與Sammy三個人處於緊張的三角對立關係, Sammy被逼在兩個人之間---Ling及自己---選擇一個受害者, 她被Tang脅逼以木棍擊殺Ling, 或者自己代之被Tang所殺. 當她艱難地舉起木棍要作出抉擇的時候, 於本無聲處, 觀眾又無來由地笑起來. 至此, 整齣《聖荷西謀殺案》被觀眾謀殺了.

結局, Sammy揮動木棍, 舞台燈急熄. 再亮燈時, Tang 獨自悠悠清理著家居, 好一會, Ling 自外進來, 然後Tang緩緩打開Sammy之前帶來的粉紅色行李箱……

散場時, 混在人潮中, 聽得周圍觀眾為結局議論紛紛, 一個年約廿多歲的青年不住疑惑地問女伴究竟最終受害人是誰. 觀眾對結局”抓頭”, 如同我對觀眾的笑聲”抓頭”. 那亷價笑聲, 是出自追求官能回報或發洩? 抑或當今生活太無聊?

看戲之前, 曾看過劇本, 確曾覺得劇本的結構嚴密, 人物關係的處理層次分明, 劇情推展有度而又充滿張力. 無奈…… 看過那場演出後, 我為《聖荷西》致哀.




2009年9月13日星期日

《高級生活》教腎上腺狂飆

從最近的觀戲經驗裡發覺到要看到一齣愜意的演出, 實在是要講求運氣, 哪怕刻意渡江尋好戲, 也未必可以如意. 卻原來不必眾裡尋她, 往往好戲就在跟前, 不起眼處. 就如最近在曉角實驗室祗上演了兩晚共三場的《High Life》 (譯作《高級生活》), 錯失了的戲劇人可能不覺遺憾, 但算得上是個損失.
《High Life》是加拿大劇作家Lee Macdougall寫於十多年前的黑色喜劇, 內容夾雜了暴力、幽默與荒謬, 自1996年在多倫多首演以來, 即無數次在加拿大全國演出過. 今次由日本的實驗劇團先驅「流山兒*事務所」劇團搬演, 於此次巡迴演出中, 帶來了加拿大原版與日本版, 兩個版本不同演員. 我看的是加拿大版本.
踏進劇場, 迎面是一面置於舞臺上方(upstage)、橫跨劇場的闊大銀幕, 正放影著一齣荷里活六十年代的黑白電影, ---Marilyn Monroe 與Clark Gable 合演的《The Misfits》(譯作《不合群的人》), 彷彿向觀眾預告了《High Life》的內容.
故事描寫「食腦」的Dick想了一個打刼銀行的發財大計, 於是分別說服他的兩個獄友Bug與Donny, 還有一個叫Billy的帥哥加入成為他的伙伴, 四人性格鮮明, 都有一個共同嗜好, ---打嗎啡針, 但彼此之間也有矛盾. Dick每次想出來的點子每每聽來天衣無縫, 但其實破綻百出, 且曾累及Bug失手入獄, 今次的發財大計也如是. 依Dick的計劃是, 先騙銀行說它的提款機壞了, 然後等待沒有武裝的修理人員到銀行修理的時候, 四人俟機一哄而上, 搶刼提款機. 就在四人躲在偷來的殘車裡作漫長的等待的過程裡, 當中產生了大量的黑色幽默與笑話, 使觀眾笑刺肚皮, 例如遇到路過的警察, 眼看事情要壞在違例泊車、没帶駕車執照、汽車過殘等等瑣事裡, 卻事情最終是敗在四人的性格互相對立上, 凶殘成性的Bug怒殺了總愛無事生非的Billy, 在Dick主使下, 將所有罪行嫁禍到膽小如鼠的Donny身上, 諷刺的是, 之前Dick曾經一再向Donny保證會保護他免受Bug的傷害. 觀眾目睹著他們相互之間因著性格矛盾而產生衝突的過程, 目擊著如何從滑稽荒誕蛻變到暴力瘋狂, 荒謬性與戲劇張力如何同時並容, 充份表現出導演流山兒祥的功力.
《High Life》的佈景簡約, 很多場面要靠演員的默劇動作呈現出來. 在汽車裡那場戲, 演員祗坐在四張圓櫈上, 就以型體、默劇動作成功地在觀眾的感觀上塑造出汽車的影像, 並且栩栩如生. 配合了準確的音效, 無中生有地呈現出汽車內各種設備. 四個角色都是嗎啡癮君子, 觀眾就在小劇場的近距離下不止一次地, 眼睜睜瞧著演員拿著唧著藥水的針筒赤裸裸地扎到手臂、小腿, 甚至腳板上去, 使人看得頭皮發麻 (事後我才知道針是沒有真的扎進皮膚裡去, ---後來仔細想想, 演員當然不會真的扎進去).
其中三個演員已年屆五十上下的中年, 但仍身手敏捷, 動作細膩準確, 能量驚人地澎湃. 飾演小偷Donny 的保村大和, 表現尤其出眾, 表情細緻豐富, 眼神機靈, 演出令人印象深刻; 有一場面向觀眾浸浴, 在浴缸裡裸體站起來穿衣的動作俐落敏捷, 後來我聽說原來演員有視力問題, 祗剩下兩成的視力.
《High Life》高水準的編、導、演及舞台技術(佈景/燈光/音效)結合所產生的震撼, 再加上小劇場的共鳴空間, 直教觀眾腎上腺素狂飆. 由於部份場面的處理手法過於真實, 主辦者其實應該於事前聲明兒童不宜觀看的 (下一站於台北的演出, 主辦者就表明了不宜兒童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