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6日星期一

於想死與不想死之間

《想死》的劇本構思其實未臻成熟。

它從閒談死刑開始, 然後轉接到被判以餓死為刑的死囚及一個監刑醫生兩人的內心寫照。 故事很簡單, 一個醫生被委以監刑官之職, 日夜與被鐵鍊鎖著的死囚同處一室, 直至死囚被證實餓死為止。 期間, 死囚企圖說服醫生假證他死亡, 放他一條生路。 劇中「有趣」(或者是殘酷)的安排是, 死囚被禁食, 但醫生卻被指示捧著牛排對著死囚, 刺激他的食慾。 這使醫生和死囚被安排同處一室變得合理。 故事就在兩人同處於一間密室裡的十天內作出鋪陳, 之間祗有對話, 沒有角力, 祗有不住的各自內心說白。 因為兩人之間的處境與實力沒有均勢, 並不構成角力的條件, 兩人之間因而缺乏了尖銳的衝突。

聽說在中國古代或歐洲中古世紀,曾經有過以餓死作為執行死刑的方式。 劇作者選擇了以「餓死」作為死刑, 大概因為它的過程長度可以提供篇幅, 以描寫死囚及監刑官的心理狀態及逆轉過程。

《想死》是個很有發揮潛質的題材, 蘊釀著豐富可以探討的題目及層次。 可能劇作者過於貪婪, 想涉獵太多, 於是就迷失在這寶藏迷宫之中。 《想死》要表達的訊息太多, 但出來的訊息紛雜, 情節的舖陳也紊亂。 它談及死刑、求生、自由、權力、醫生天職、見死不救、生命短促、過多人口等等, 卻未能聚到一個焦點上去, 而每條論題的前題的立腳點都浮而不穩, 很多對白驟聽起來好像有哲理, 卻未堪推敲。 例如, 談到權力, 有一段台詞說道(大意): 「權力是一個人要其他人做乜就做乜……」 同時間, 醫生拿著骨頭戲弄扮狗的死囚。 這樣子詮釋權力, 就過於簡化了權力被濫用的可怕。 又說到: 「世上太多人, 必須要淘汰掉一些……」 這可不是死刑的立法出發點, 但《想死》就這樣有意無意間將世界人口跟一個地方的法律刑責掛上了鈎。 劇作者不止一次通過作為負責驗證死囚死亡的醫生內疚地說道:「我每簽一個名, 從此世界就失去一個人。」這也是一項錯誤的註釋, ---死亡並不是由他在死亡紙上簽名作始的。

劇本裡的一些基本概念混淆, 例如, 犯錯與犯罪在性質、 甚至法律上的區別, 監刑官與劊子手之間的不同。 而劇本將監刑官、劊子手及法官三者的職能混淆。在戲裡, 醫生的角色是監刑官而不是劊子手, 他祗執行監視死刑的進行及驗證死亡的工作, 毋須負上判決上「對」與「錯」的責任。 此外, 劇本還對監刑官與醫生當時的角色職責混淆不清。 死囚不斷振振有詞地申斥醫生本職上的失誤: 「眼見一個人死在你面前不理, 這就是殺人……作為醫生, 有救人的天職……」如果這個戲是探討醫生兼任監刑官所引發的專業矛盾及醫生個人對生命看法的內心衝突, 這些都可以成為醫生的自我責疚的台詞, 但現在劇作者以此作為挑戰醫生天職的論點, 大概是在概念上迷失。

《想死》雖然不是個寫實主義的劇本, 但基本的邏輯還是不可違犯的。 既然以活活餓死作為行刑方式, 另一方面卻又提供食水給死囚。 一般來說, 在補充維生素和水的情況下,人們可以不吃東西活一年, 十天大概不會絶命。

醫生與死囚兩人之間的關係發展也描寫得未夠細緻。 在頭幾天裡, 醫生對死囚儘量保持距離及高度警戒性, 直到醫生為死囚包紥傷口, 由於死囚沒有借此機會攻擊他, 這樣就成為醫生信任死囚的原因, 這樣的舖排是未夠信服力。 其後, 醫生甘願瀆職, 強自不讓死囚死亡, 這些逆轉也是舖陳不足。 劇作者對最終主題的抉擇就如同戲中的死囚, 於想死與不想死之間飄移、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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