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23日星期六

《彌留之際》的詩化

《彌留之際》是曹禺研究專家田本相教授和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陳敢權聯合編寫。內容說及曹禺受制於政事、政治和社交瑣事的牽扯,一度陷於創作的樽頸與迷思,尤其在後期的生活裡頭被社交應酬攫奪了創作的精力,相信那是很多須兼事藝術創作及行政的人都會遭遇到的,因此從事創作的人比較容易產生共鳴。劇本裡頭所說到的曹禺在生活、創作生涯和感情路上的遭遇和困惑,都有其個人獨特性,也具有社會共性,都是可以吸引觀眾興趣的元素。



寫近代人物,難。曹禺是中國現代戲劇之父,這個戲又是紀念曹禺誕辰一百週年之作,將在京港澳巡演,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寫這位人物,更是難上難; 透過劇本可以讓觀眾看到曹禺有幾多有幾深,就純然看編劇的功力造詣;從哪個角度及如何描寫這位中國戲劇大師,對編劇來說都是充滿挑戰。劇本其實也相當大膽,沒有企圖文過飾非,敢於觸及曹禺於文革中的生活,沒有掩飾他寫文章批鬥好友的經歷。



《彌留之際》的劇本與人物寫法具有國畫的風格和特質: 台詞詩化,人物描繪取平面畫法,而不求西洋畫的透視立體;捨國畫工筆的細膩,採用潑墨的技法,主取大寫意,得其感性矇矓之美。這樣的寫法也配合了曹禺作品詩化的風格。



劇本、人物與台詞既都詩化,但舞台就未作詩化,導演的演繹方式也未能完美地配合得上。如果舞台設計、構圖、音響,甚至畫外音也都能呈現出感性、浪漫、詩化的矇矓美的風格,置劇中人物於有若黑紗後的隱約,可能會更突顯出劇本的特色。



台位調度有可以斟酌的地方。 既是彌留之際, 安排主人翁於舞台上四處奔波走動, 這樣子的處理跟不上戲的主題和氣氛。個人主觀認為,縮小主角走動的空間範圍可能會較好, 主要將之局限於舞台中央的區位內, 而穿插、圍繞於他四周演區的, 是他生命中的四個女人(包括母親)及其筆下人物。 曹禺的台位處理宜靜, 如磐石; 他生命中的人物宜動, 如水般流轉。 一靜一動, 形成那刻生命力的消長對比, 也喻比人物之間的主次關係。



至於佈景設計, 象意原稿紙的黑色方格背景使人聯想到殮房的陰冷,使得整個戲的調子變得灰黑幽暗,呼應了曹禺作品大多描寫人性陰暗面的風格, 但缺乏了朝氣與光明面,卻與曹禺期盼日出的精神有所距離, 我也不相信那是導演刻意藉此暗喻曹禺的一生。昏黃燈泡的設計頗有神來之筆, 它於上下移動之際, 不時將曹禺的影子放大、縮小、歪曲、改變角度, 當中營造出來的意象豐富深刻。



今天港澳的舞台劇正悄悄被錄像媒介附身,反客為主。在這個戲裡,劇本的精髓同樣被錄像蠶食了。導演採用播放錄像來重現曹禺筆下的經典人物, 可能省演員省力。錄像缺了舞台人物活生生的呼吸和與觀眾的互動,而曹禺的作品人物之能成為經典, 都因為其活生生、有血有肉。 曹禺彌留之際, 走到他病榻前、心坎內的陳白露、方達生、瀿漪……竟都換成冰冷冷的錄像。 為甚麼於曹禺彌留之際, 不讓他目睹自己筆下活生生、有呼吸的人物角色? 讓他與人物作出互動? 予曹禺,這位中國戲劇大師,所創造出來的人物一口氣。



幾位演員的功力深厚,演技是沒得說的,也都演活了角色。但,在求美求詩化的意境下, 角色的造型大概還可以有另一種選擇:象意, 不象真。整個戲既是寫彌留之際,難免會沾上過重暮氣;如果求意不求真,由較年輕的演員擔演, 整個戲可能會多一點生命力, 少一點暮氣。 死亡,不一定是生命力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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